硝烟中走来的骑兵营长 访长征老红军老党员王汝申
“王爷爷,您这气色比2008年奥运会当‘祥云’火炬手时还好。”近日,记者在瑞金市郊老红军王汝申儿子家见到他时,为他的健康感到高兴。97岁的王汝申眼不花、耳不聋,还能做些家务活。
“说苏区时的事啊,那我得好好想想。”他叫儿子王训才点了一支烟给他,“我十几年没抽烟了,但我学会抽烟就是在红一军团当通信员的时候。自那以后,我就在战火硝烟中度过了17年的革命生涯。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我只有一个愿望——为新中国贡献我的一生。”
袅袅烟雾升腾,穿过岁月的记忆,钢铁汉子王汝申寻觅着往事……
新郎别妻上战场
1914年春,王汝申出生于瑞金县最偏僻的下坝乡(今瑞林镇)里布村一佃农家。每到春荒时节,如何填饱肚子便成了家中的大问题。好在1932年5月红军来了, 成立了革命政权,打土豪分田地,王家才翻身做了土地的主人。7月,为武装保卫苏维埃,红军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扩红运动。王汝申积极响应,毅然告别了新婚妻子,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当时他才18岁。
成为红军的王汝申,经训练后编入了红一军团担任通信员。
“其实那个时候的通信员,就相当于一个传令兵,随时随地候命,传达上级对下级的各种命令。部队生活虽然不是固定的一日三餐,但大米饭是每天都有的。”王汝申说,当时他正值长身体的时候,虽然有时胃里还缺些充实感,但那样的生活已让他很满足了。每接到任务,王汝申都挎着鬼头刀,身背小马枪,在荆棘林中穿行,往返于前沿阵地与指挥所之间传递信息。
1932年秋,王汝申跟随部队奔赴抚州乐安。当时,红一军团军团长是林彪。王汝申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瘦和黑,但眼睛炯炯有神。红一军团在林彪的指挥下向乐安城发起主攻,激战一天,并无突破。次日,红军团又联合红三、四军团进行围城猛攻。大部队涌入城后直接进入巷战。一架白军飞机欲低飞轰炸,还没发出声响,就被红军的机枪一梭子给扫了下来。红军士气大振,不到中午就大获全胜。接着,红军又攻下宜黄城。之后,红一军团撤回宁都一带进行休整。
1933年1月,蒋介石调集重兵,对中央革命根据地进行“围剿”。红一军团接临时中央和苏区中央局命令,歼灭浒湾之敌。红军在枫山埠附近与敌军迎头相撞,随即沿公路两侧发起进攻。在敌军的大炮轰炸与飞机扫射中,整个枫山埠硝烟弥漫,枪炮声震耳欲聋,呐喊声、厮杀声惊天动地。林彪把军团部搬到前沿阵地,直接指挥战斗,全军将士士气大振。午后,又追敌至唐岗铺,激战两个多小时,敌军全线溃退,向抚州逃去。我军胜利抢占浒湾。2月的宁都黄陂战役,打得也非常激烈和漂亮,红一军团战果累累,缴获的战利品花了一周时间才搬运完,还缴获两架敌机。
6月,红一方面军整编为中央军和东方军,王汝申所在的中央军回中央苏区负责看守北大门。
1933年8月1日前后,红军各部队为纪念第一个八一建军节,纷纷举行体育比赛。
8月6日至14日,红一方面军举行了全军首届赤色体育运动大会。比赛项目分军事、政治、文化、体育等方面共30余项。军事项目有行军、宿营、防空演习、连队攻防、实弹射击、跳越障碍等;体育方面有100米、500米、跳高、跳远、单杠、双杠、足球、篮球等。朱德总司令和周恩来总政委出席了闭幕式,向获奖者颁发了奖旗、奖章和奖品。
王汝申参加的比赛项目有好几个,但最喜欢的是当时最盛行的篮球赛。
苏区物质条件非常艰苦,在体育方面,根本没有经费去购买篮球和修建正规的篮球场地。大家只好想些办法,因陋就简,因地制宜,自力更生,自行设计开辟篮球场地和自制篮球。篮球场就是将附近的一块地整平,用竹子编两个圈绑在两根竹竿或木桩上,埋在合乎球场规定尺寸的两端。
当时篮球比赛非常盛行,不但成立有少共中央篮球队、国家保卫局篮球队、中央政府篮球队、少共中央娃娃篮球队等,少共中央与马克思共产主义学校的青年妇女也成立了女子篮球队。记得还有过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一天,红军学校的篮球场被围得水泄不通,王汝申用力挤前一看,原来是在进行男女对抗篮球赛。红校青年队是几个弱小的男子,而女子队个个体格健壮。围观群众都捧腹大笑:“小男子队怎样打得过这班女子队噢!”
“在那艰苦的革命战争年代,中央苏区十分重视体育教育,注重通过体育运动唤起、组织、武装群众。特别是通过体育竞赛,来增强苏区军民体质,提高军事战斗力。虽然当时条件困难,设备简陋,但苏区体育运动搞得轰轰烈烈。我们都很喜欢看朱德总司令代表的甲队与五军团董振堂军团长所在乙队进行的篮球表演赛,特别过瘾。朱总司令的精湛球艺,场上紧张激烈和龙腾虎跃的竞争场面,不时引起观众热烈的掌声。在陕甘宁边区时,我也跟朱德总司令一起打过篮球。” 王汝申回忆说。
中央红军大转移
1934年4月,敌人集中兵力进攻广昌。广昌是中央苏区的北大门,瑞金出现危机!敌机不断袭扰红军阵地,哪里冒烟,就飞到哪里投弹扫射。从广昌到瑞金之间到处是硝烟弥漫,隆隆的爆炸声不绝于耳。红一军团奉命在广昌一线固守,同敌军进行了18天的血战。之后,一直打到9月,战斗从未间断过。每次战斗,红军都是在敌人飞机、大炮的疯狂轰击下与敌作战,伤亡之惨重可想而知。高虎垴战斗、万年亭战斗、驿前镇战斗等,每次战斗,都是堡垒对堡垒,阵地对阵地。
“9月底,我们红一军团从沙洲坝出发,走上西征路。我们和红三军团都是中央红军实行战略转移的先头部队,11月27日就突破敌人的第四道封锁线,控制了湖南界首至觉山铺间的渡河点,为后续大部队通过湘江创造了有利条件。长征中的艰苦,现在的年轻人是无法想象的。血战湘江、强渡乌江、攻占遵义、四渡赤水、夺取泸定桥、攻占腊子口等战斗,使得我们红军人数减少过半。我们日行军速度一般都是80至100公里,非常辛苦。” 王汝申感叹。
敌人经常同时出动十几架飞机,以3架为一组,低飞进行扫射轰炸。红军的简易掩体根本经不住重磅炸弹轰炸,大量掩体被爆炸的气浪摧毁,巨大的爆炸声震得红军官兵耳鼓轰响,站都站不稳。空袭结束紧接又是炮击。呼啸的炮弹雨点似的落在阵地上,来不及躲闪的战士被炮弹炸得飞了起来,染血的草鞋、断裂的枪支树枝一次次腾空而起。炮声过后,便是黑压压涌上来的敌步兵。
当时红军十分缺乏弹药,缴获的尖头子弹全部供机枪使用,步枪则尽量使用原来苏区兵工厂自己制造的子弹。这些土造子弹威力有限,许多打不响,有的打出去不远便自动跌落在地上,仅能起到些吓唬作用。然而,就是这样的子弹也数量有限。为节省弹药,林彪战前规定了各种枪的射击距离。而警卫排使用最多的,就是挥动大刀进行肉搏战。每当全身溅满鲜血,那血腥味会使人不停地干呕。
1935年6月,红一军团率先翻越海拔4900多米的雪山夹金山。夹金山被当地老百姓叫做神仙山,意思是只有神仙才能翻过大雪山。在翻越大雪山前,王汝申和战友们被召集起来开会,要求每个人都带足自己所需的干粮,保证自己的供给。可食物有限,且寒从脚起。那穿草鞋的双脚冰冷冰凉;身上没有厚衣可穿,只能沿途找些百姓的旧麻袋、皮口袋, 挖个袖窟窿裹在身上。令王汝申更恼火的是缺氧,需要不停地喘气……飘飞的大雪,坚硬的冰雹,衣服冻成了冰筒,眉毛、胡子上结满冰霜,脚冻得麻木了、红肿了,还得咬牙默喊“要生存、要战胜死亡”坚持爬,只有这样才不会被冻死。很多战士和伤病员经不住雨雪、寒风和冰雹袭击,倒在雪地上就再也没有起来……
翻越五座大雪山后,又是过草地。草地的情景,令人怵目惊心。一望无边,遍地是水草沼泽和淤黑腥臭的泥潭,根本没有路。经常是霪雨霏霏,或是烈日与狂风暴雨一起交替出现。草地上总弥漫着阴森的浓雾,只有太阳升起后,才能看清飘浮着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草垛,草垛与草垛之间全是酱黑的沼泽,散发着恶臭。人和马必须把脚踏在每丛草垛的根部,不然,一不小心陷入泥沼,就会被泥沼慢慢吞没。就是这样,还必须日行军40至50公里。因为少于40公里,就很容易掉队。此外,草地上还缺水断粮。为了不被饿死,只要是能填肚子的东西,野草、皮带、马粪中未消化的谷物,不管是什么,战友们都拿来吃。6天后,当王汝申和部分战友奇迹般地走出沼泽地时,感觉如从地狱回到了天堂。回想起来,老人眼中闪烁着泪花:“红军过草地的牺牲最大。”
1935年9月,腊子口战斗中,在敌人的猛烈射击中,王汝申英勇负伤。之后,部队突破敌军渭河封锁线,翻越六盘山。10月中旬,红一军团到达陕北吴起镇,先期结束了360多天的西征之路。
骑马挥刀杀日寇
1937年,王汝申四喜临门。一喜是他从八路军一一五师师部警卫员升为骑兵营的排长;二喜是上级考虑到他参军离家多年与家里失去联系,批准他与从事后勤工作的一名女战士结婚;三喜是他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四喜是爱妻不久后怀孕了。
七七事变后,日军大举攻入中国内地,扬言3个月灭亡中国。一一五师师长林彪决定利用平型关的险要地形,给西进的日本侵略军歼灭性的打击。1937年9月26日晨,一一五师官兵冒雨埋伏在平型关公路两侧的山地上;王汝申所在骑兵营则抄后路,阻击增援日军。待日军和大批辎重车辆全部进入一一五师设伏地域后,一枚红绿两色信号弹升上天空,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便开始响彻山谷。日军阵形顿时大乱,车撞车,人挤人,马嘶人窜,火光闪闪,烟雾弥漫。骑兵营奋力阻击日本援军于灵丘以东。王汝申手握步枪飞马向前,一枪一个。后来,他又带领全排骑兵挥动大刀,与日寇进行近距离的白刃战。同时还将敌汽车的轮胎砍破,令其瘫痪。经过一天激战,平型关战斗获大捷。
1938年,日本侵略军侵占天津、北平后,十分猖獗,妄图从山西渡黄河,一口吞掉陕甘宁边区。在此期间,王汝申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伤痛——在一次日寇的飞机轰炸中,他妻子和年幼的儿子不幸被当场炸死。
在之后的抗战过程中,王汝申总是一马当先,拼命杀敌。一次,王汝申奉命伏击日寇一支运输部队。他带领全排铁骑如一股狂飙扫向日军。寒光闪烁中,骑兵排将100余名日寇全歼,缴获近百匹好马及大量的罐头等食品。之后,在一次突围战中,他又带领骑兵排消灭300余名“扫荡”的日伪军。
1941年3月始,一一五师长期驻扎在山东莒南大店。英勇抗日的王汝申深受部队领导的赏识及战友们的钦佩,也很快得到提升,从骑兵团排长到连长,再到营长。不久后,上级领导还有意将他升为骑兵团长,但王汝申坚持不干。他对领导说,自己文化水平不太高,看地图也并不十分内行,干个营长管个500人还行,一个团就不一样了,1500多条生命呀,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哪能承担得起那份责任。之后的3年间,王汝申征程万里,屡经转战,顽强拼搏,不畏枪林弹雨,一直坚守在营长这个职位上。
1944年6月,在一次与日寇的遭遇战中,王汝申身负重伤,经一番紧张抢救才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1945年7月,身体刚得以恢复的他强烈要求上战场杀日寇,可不久时局发生了转折性改变:8月14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前往新四军兼山东军区部队报到的王汝申,没有鬼子杀了。但不久,解放战争开始。
之后的几年,骑马挥刀驰骋疆场的王汝申,到底经历了多少次战役,他数不清,也记不清。也许,只有遍体的伤痕知晓。王汝申只知道:“怕死不当兵,当兵不怕死!”“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后记
王汝申的儿子王训才告诉记者:“新中国成立后,父亲拒绝了组织上要他出任县长或区长的安排,主动要求转业回乡,并扎根偏远的里布村,大半辈子不肯挪窝,在乡村基层一直干到退休,最高职务就是下坝乡党总支书记、下坝公社副社长。你知道吗?父亲去瑞金县政府开会要走10多个小时,天不亮就带着干粮出发,大部分是崎岖的山道。”王训才激动地拿出一沓大小不一的纸给记者看,全是王汝申的党费收据。1953年2月23日:2400元;1955年4月6日:6角5分……定期按标准交纳党费,是王汝申雷打不动的规矩。
“父亲是我最敬佩的人。他不仅是个好党员,也是个好父亲。父亲去当红军时,撇下了新婚妻子。当他1950年回到家中,得知她不仅给他生了个女儿,还在音讯全无的情况下在家苦等,直到1947年,她才在大伯的恳求下改嫁。次年,父亲和我妈康玉华结婚后,便一起去大妈家看望她一家,之后两家人就像亲戚一样走动。”